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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泽逊论著选登:《十三经注疏汇校》缘起及设想

    时间:2013-01-26 作者:儒学高等研究院

    《十三经注疏》包括十三部儒家经典的经文、古注、音义、疏文。这十三部经典是:《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穀梁传》、《论语》、《孟子》、《孝经》、《尔雅》。儒家的主要经典已包括在内了。这十三部经典在传授过程中曾经产生过多家注释解说,其中大部分失传。保存下来的古注有:《周易》魏王弼注,《尚书》汉孔安国注(据考是魏晋时人的伪作,却有较高的水平),《诗经》汉毛亨传、汉郑玄笺,《周礼》汉郑玄注,《仪礼》汉郑玄注,《礼记》汉郑玄注,《春秋左传》晋杜预注,《春秋公羊传》汉何休注,《春秋穀梁传》晋范宁注,《论语》魏何晏集解,《孟子》汉赵岐注,《孝经》唐玄宗注,《尔雅》晋郭璞注。主体部分是汉晋间人注。这些注有的不是汉人的旧注,但也汲收了汉人的旧注。相对于宋元人的注,这一批旧注被称为“古注”。经文古奥,后人理解困难,往往首先求助于这些古注,原因是这些古注离经文产生的年代相对较早,并且古注本身又大都有更早的来源或依据,前人认为这些古注“去古未远”,有较大的可靠性。

    随着历史的发展和学术研究的进步,对于经文和古注又逐步产生了更为详尽的疏解,这些对经文和古注的疏解称为“义疏”,南北朝时期比较发达。到了唐代,孔颖达等奉敕撰定了“五经义疏”,由于是朝廷主持,所以称“五经正义”。这五部书是《周易正义》、《尚书正义》、《毛诗正义》、《礼记正义》、《春秋左传正义》。另有唐代贾公彦撰《周礼疏》、《仪礼疏》、徐彦《春秋公羊传疏》、杨士勋《春秋穀梁传疏》。北宋邢昺又奉敕撰定《论语疏》、《尔雅疏》、《孝经疏》,另有托名孙奭撰的《孟子疏》。总的看来,唐人的疏是总结南北朝至唐初的疏而成的,而宋人邢昺的疏又是总结唐人的疏而成的,都有更早的来源和依据。《孟子》原来不在“经书”行列,至北宋末才由王安石推动正式加入经书行列,北宋徽宗时成都的石经加入《孟子》,第一次出现了成套的“十三经”。唐宋人的疏最初的文本形式是经文、古注不全列,只在每条疏文开头时提示“某某至某某”,如《关雎》首节疏,先说“关关至好逑”,然后再作疏,《关雎》的正文省略。历史上称这种文本为“单疏本”。

    大约在魏晋南北朝时期,还有一种解经的方式叫“音义”。主要是为疑难字注音、释义。注音用反切,或直音。这种“音义”大概是受佛经的音义影响发展起来的。对于诵读经典有很大帮助。现存的佛经当中有大量音义,还有人专门汇集为《一切经音义》。如唐代释慧琳、释玄应都有《一切经音义》。儒家经典的音义到隋朝由陆德明撰定为《经典释文》一书,可以说集音义之大成。不仅包括当时确定的儒家经典的音义,还包括《老子》、《庄子》两部道家经典的音义。《经典释文》不仅保存了大量六朝至隋代的注音、释义,还保存了经文、古注在文字上不同文本的异文,有极为重要的学术价值。《尔雅》、《孝经》、《孟子》有宋人的“音义”,也值得重视,尤其是孙奭《孟子音义》弥补了音义系统的缺项,到清代受到重视。后人把“音义”又叫“释文”,是因为大部分经典的音义见于《经典释文》。

    总的看来,“十三经”的经文、古注、释文、疏这四大组成部分到北宋都已形成。宋人对于儒家经书又有新的注释,尤其是程朱系统的注释,后来形成了《五经四书》,注释完全是一种新的面貌,这当中借鉴汲收了注疏,但有许多新的见解。《五经四书》的注释为:宋朱熹《周易本义》、宋蔡沈《书集传》、宋朱熹《诗集传》、元陈澔《礼记集说》、宋胡安国《春秋传》、宋朱熹《论语集注》、宋朱熹《孟子集注》、宋朱熹《大学章句》、宋朱熹《中庸章句》。《周易》有的还附上程颐的《周易程传》。南宋以来,到清代,一直非常流行,逐步成为科举考试的标准。南宋以来学习儒学的,大都以朱熹等人注释的《五经四书》为依据。汉唐人的注疏则被称为“古学”。

    “单疏本”由于经文、古注不全,阅读不方便,到南宋初年出现了补齐经文、古注的经、注、疏合刻本,就是后来称为“注疏”的文本。刊刻者是南宋初年绍兴的“两浙东路茶盐司”。传世的《礼记正义》有当时提举两浙东路茶盐司的福州人黄唐的跋语,十分重要:“六经疏义自京监、蜀本皆省正文及注,又篇章散乱,览者病焉。本司旧刊《易》、《书》、《周礼》,正经注疏萃见一书,便於披绎,它经独阙。绍熙辛亥仲冬唐备员司庾,遂取《毛诗》、《礼记》疏义,如前三经编汇,精加雠正,用锓诸木,庶广前人之所未备。乃若《春秋》一经,顾力未暇,姑以贻同志云。壬子秋八月三山黄唐谨识。”黄唐说得很清楚,合刻是为了方便。这个系统的本子经文是半页八行,字比较大,称“八行本”。现存的有《周易》、《尚书》、《周礼》、《礼记》、《春秋左传》、《论语》、《孟子》。其中《春秋左传正义》是绍兴府地方刊刻的,不过是同一格式,显然是配套的。有了经注疏合刻本,同时北宋时曾经刊刻过的单疏本,南宋仍有重刻本传世。“单疏本”有刻本或钞本传世的有《周易》、《尚书》、《毛诗》、《周礼》、《仪礼》、《礼记》、《公羊》、《尔雅》。

    在南宋福建这一刻书中心,还出现了经文、古注、释文的合刻本,叫“附释文本”或“附释音本”。比较有名的是余仁仲万卷堂刻的。还有建安王朋甫刻的附释文本《尚书》孔安国注,《尚书序》末有牌记云:“五经书肆屡尝刊行矣,然鱼鲁混淆,鲜有能校之者。今得状元陈公讳应行精加点校,参入音释雕开,于后学深有便矣。士夫详察。建安钱塘王朋甫咨。”显示了《经典释文》的必要性。更进一步,则出现了经文、古注、释文、疏文合刻的本子。这种合刻,是以经注释文合刻本为基础,再加上“单疏”形成的。这种经、注、释文、疏合刻本,有名的是刘叔刚刻的十行本。还有福建魏县尉宅刻的《附释文尚书注疏》。在四川眉山这一刻书中心也出现了《论语注疏》这样的经、注、释文、疏合刻本。

    经注疏合刻、经注释文疏合刻,都是为了方便阅读。这一点朱熹在《答应仁仲》一函中论及《仪礼经传通解》时说过:“前贤常患《仪礼》难读,以今观之,只是经不分章,记不随经,而注、疏各为一书,故使读者不能遽晓。今定此本,尽去此诸弊。”(阮元《仪礼注疏校勘记》引用,文稍异)朱熹认为“经注本”和“单疏本”各自为书,是一种“弊病”,他把它们合起来,就“尽去其弊”了。事实上,把经文、古注、释文、疏合并起来,很像清代以来的“集解”,这种集解古已有之,《论语》何晏注、《汉书》颜师古注都叫“集解”。旧注多了,汇起来方便阅读,这是自然容易想到的。值得注意的是,经文、古注、释文、疏文合为一编,恰恰是“古学”的合本,是在宋人新注之外自成体系的注释。后来的学者讲“经学”时往往以《十三经注疏》为依据,而讲“儒学”或“宋明理学”时一般以《五经四书》为依据。表面看来还是这些书,而实际上注释属于两个阵营。清代乾嘉学派代表人物之一阮元说过:“士人读书当从经学始,经学当从注疏始。”他的立场显然属于“古学”一边。而一般士子读经事实上绝大多数是从《五经四书》始。明白了这个背景才能明白阮元的话是代表一个流派的,而不是当时人都认可的常识。

    清代朴学家讲求“古学”,对“十三经”作了更为深入的注释,这些注释最终凝结成一个系统,称“清人十三经新疏”。其中李道平《周易集解纂疏》、孙星衍《尚书今古文注疏》、陈奂《诗毛氏传疏》、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孙诒让《周礼正义》、胡培翚《仪礼正义》、刘文淇《春秋左传旧注疏证》、刘宝楠《论语正义》、焦循《孟子正义》、邵晋涵《尔雅正义》、郝懿行《尔雅义疏》、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等等。有的新疏没有作出来,例如《大戴礼记》,当代经学家刘晓东先生用三十年之力完成了《大戴礼记义疏》,其不平凡的贡献就不可孤立地去看了。这些“新疏”显然是对着旧的《十三经注疏》来的,训释有很大进步,但基本路线却是“古学”的发展,依然是站在《五经四书》朱熹等注解的对面的。因此,就经书的注释来说,仍是两个阵营,我们姑且沿用旧的称呼,叫“汉学”、“宋学”。《十三经注疏》基本上是“汉学”的代表。

    清代康熙至乾隆年间,朝廷组织学者撰定了《御纂七经》,包括《周易折中》、《书经传说汇纂》、《诗经传说汇纂》、《春秋传说汇纂》、《周官义疏》、《仪礼义疏》、《礼记义疏》。其大体思路是不专主宋学,而是汉宋兼取,希望汉、宋合流。乾隆间曾下令各省重刊,清中叶以后也有各地重刊本,传世量较大,而读者不一定很多。这条汉宋合流的路子,现在看来没有走通。

    从现代的眼光看,总体上说,“汉学”较多地注重训诂名物制度,而“宋学”更多地注重思想,在思维模式和兴趣点上有较大差异,不具备“合流”的学术基础,而是属于“互补”的关系。当然不能“合流”,却并不意味着不可“兼治”。清代“汉学”代表人物吴派惠栋、皖派戴震,都是主张“汉宋兼治”的。

    既然《十三经注疏》是“古学”的代表,那么整理研究工作就格外重要。其中“整理”工作的重要基础性工作是校勘。

    校勘的主要任务当然是确定不同文本之间异文的是非,形成错误较少的文本。唐代颜师古等曾校定“五经”,形成《五经定本》。这种工作东汉蔡邕奉朝廷之命刊刻的《熹平石经》,唐代后期刻的《开成石经》(包括经书十二种),都是同等性质的“定本”。为了确定经典的用字,唐代还编成《五经文字》、《九经字样》。郑玄在注解经书时,曾特别注明今文本、古文本有的字不同,留下了宝贵的历史资料。五代后蜀曾在成都刻石经,到北宋才刻完,称《蜀石经》,南宋初年晁公武在四川做官,曾用国子监本校蜀石经,发现文字有不同,如《论语》“举一隅而以三隅反”,蜀石经作“举一隅而示之,而以三隅反。”等等。有些是非一时也不能确定,他就写了《石经考异》,刻在石碑上,立在蜀石经旁,可惜失传了。历史上对儒家经书和古注的校勘工作一直持续不断,取得了丰硕成果。清代初年张尔岐用《开成石经》本《仪礼》校勘当时通行的明万历北京国子监刻《十三经注疏》中的《仪礼注疏》,发现了不少脱文、误字,写成《仪礼监本正误》。他还发现《开成石经》也有错误,写成《仪礼石本误字》。这对顾炎武启发很大,顾炎武还抄写一部带到山西。顾炎武到了西安,看到《开成石经》,于是根据拓本校勘万历北监本《十三经注疏》,写成《九经误字》一卷,比张尔岐校勘的范围更大。他在《日知录》中批评北监本“脱误尤甚”,举出五条脱文例子,其中一处脱“壻授绥。姆辞曰:未教,不足与为礼也”十四个字。他慨叹“秦火未亡,亡于监刻”。

    清代对《十三经注疏》进行全面校勘的有乾隆初年武英殿刻《十三经注疏》附《考证》。这部《十三经注疏》刊印精美,第一次配齐了“十三经”的经文、古注、释文、疏文四大项内容。每卷之后附有“考证”,也就是校勘记,讨论了一些文字异同是非问题。乾隆中后期修《四库全书》,其中的《十三经注疏》用武英殿本誊录,但又根据旧本作了校勘,进一步增补了“考证”,从而比殿本又有所进步。嘉庆年间阮元在江西作巡抚,根据元刻明修本《十三经注疏》重新刻了一套《十三经注疏》,每卷附有更详细的《校勘记》,历史上称“南昌府学本”、“南昌本”或“阮元本”。这个版本由于不少著名学者参加了校勘工作,因而受到广泛重视。从那时到现在,“阮元本”都是权威版本,是学者最常用的版本,各种形式的重印本难以统计。

    但是,阮元本并不完善。例如人们比较看重的他的《校勘记》,就存在一些缺点。前面说的《日知录》批评万历北监本《仪礼》脱文的话,被《四库全书总目》中《仪礼注疏》的提要直接引用,阮元把这一篇《仪礼注疏提要》刻在南昌本卷首,这样世人都知道北监本《仪礼》不精不善了。可是在阮元《仪礼注疏校勘记》中,却没有指出北监本《仪礼注疏》的那五段脱文,而是仅仅指出明末毛晋汲古阁本脱去那五段文字。汲古阁本比北监本晚,并且是从北监本来的,那么汲古阁本的脱文当然是从北监本来的,单单指出“毛本脱”是不得其根源的。我们进一步校勘北监本之前的明嘉靖李元阳刻《十三经注疏》中的《仪礼注疏》,发现也同样脱那五段文字,比李元阳本更早的明嘉靖间陈凤梧刻本《仪礼注疏》也同样没有这五段文字。因此,阮元校勘记固然不到位,顾炎武批评北监本也同样没有得到脱误的根源。进一步查对清代汪士钟影刻宋本《仪礼疏》单疏本,我们发现其中没有这五段经文的疏。就是说唐代贾公彦并没为这五段经文作疏。顾炎武认为失去这五段经文的疏,是北监本的责任,慨叹“秦火未亡,亡于监刻”,同样也没弄清脱误的根由。因为这五段经文当初贾公彦没有作疏,因此也谈不上“亡”。我们上面说过,“单疏本”没有经文、古注。后人在单疏本基础上补足了经文、古注。很可能明中期陈凤梧合刻《仪礼》经文、古注、疏文时,因为这五段经文没有疏,导致添足经文时漏添了。如果我们不把各个版本对校过,这些问题就弄不清楚,就会得出错误结论。从这个例子我们可以发现,校勘的任务除了发现并改正错误之外,还有两个功能,那就是评判版本的优劣、梳理版本的源流。

    上面说的陈凤梧本、李元阳本、北监本,都是阮元见过并且用过的,却没有把脱文情况反映在《校勘记》中。还有单疏本,阮元也用了,对于这些疏文根本不存在,阮元也没在校勘记中说明。这都是“漏校”。这样做的结果是,误导读者,认为毛本极劣。其实顾炎武也误导了读者,认为北监本极劣。这都不是确切的答案。除了“漏校”之外,还有些古本阮元当时没见到,例如《周易正义》单疏本、《周易注疏》八行本、《尚书注疏》单疏本、八行本、宋魏县尉宅本、蒙古本、《礼记正义》八行本、《论语注疏》蜀刻十卷本、《孟子注疏解经》八行本等,阮元都没见过。从而限制了校勘质量。这是古本。离阮元时代较近的乾隆武英殿本,阮元可能不太重视,没有校勘,因面没有很好地汲取其长处。例如《周礼注疏》卷二十八《夏官·司马》“凡制军万有二千五百”一节下疏文:“掌其戒令赏罚”下,阮元本有小字注:“原本实缺七格”。这七个字南宋八行本、清乾隆武英殿本作:“则是于军因为师”。阮元根据的底本没有这七个字,他也添不上。但是武英殿本已经根据《州长》注推测出来,并且补上了。殿本补的这七个字和南宋八行本吻合,而且被后来的孙诒让《周礼正义》采纳(参日本加藤虎之亮《周礼经注疏音义校勘记》),十分可贵。阮元没有见过南宋八行本,是客观困难,但是武英殿本近在咫尺,却没有一校,导致这七个字无法校补,而仅仅注出原本“缺七格”,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失误。直到今天,乾隆武英殿刻本也很少引起古籍整理工作者的重视。鉴于这些原因,《十三经注疏》的校勘工作还有进一步完善的必要。这是规划《十三经注疏汇校》的学术理由。

    前面说过,《十三经注疏》包括经文、古注、释文、疏文四大项内容。前人在校勘方面的成果主要集中在经文、古注、释文方面,而在疏的校勘方面就相对薄弱。由于校勘工作规模很大,初步统计《十三经注疏》李元阳本、武英殿本都在11000页以上。而历史上《十三经注疏》(早期还不到“十三经”)的版本至少有南宋刻单疏本、南宋刻八行本、南宋刻十行本、元刻明修十行本、明嘉靖李元阳福建刻本、明万历北京国子监刻本、明崇祯毛晋汲古阁刻本、清乾隆武英殿刻本、清乾隆《四库全书》本、清嘉庆阮元刻本等十个系统。之外还有单刻的。约略计之,总共有10万页。全部校一遍事实上校不干净,不免误校、漏校,还必须二校、三校。校三遍,就是30万页。一个研究生一天坐班四小时可以校10页,一年校3千多页,十年校3万多页,30万页就要10个学生校10年。再合成一份《校勘记》即《汇校》,估计还要5年。15年时间那是在目前形势下不大允许的。如果再进一步扩大校勘范围,加上白文(无注)本、经注本、经注释文等版本系统,还会进一步加大工作量,其可行性受到质疑。学问之道,详人所略,略人所详。好大喜功、好高骛远,只能欲速不达,壮志难酬。所以较为切实的方案仍是先把校勘范围限定在前人工作较薄弱的“注疏”版本系统内。就上面的估算,如果从10人增加到15人,那么10年就变成了7年。如果熟练了,每人每天不止校10页,而是增加到15页,那就缩短到5年。加上合成一份《校勘记》的时间,初步合计8年可以完成。从程序上说,如果开始大家一齐校《尚书注疏》一种,分工合作,那么200天可以完成,先出版。一方面探索经验,另一方面也征求学术界意见,同时也为团队打打气,长长精神。这样再校《周易注疏》、《毛诗注疏》,次第出版,就比较可行了。

    阮元的《校勘记》附在他刻的南昌本《十三经注疏》每卷之后,乾隆武英殿本的“考证”也附在殿本《十三经注疏》之后。我们的《汇校》也同样要附在《十三经注疏》的正文之后。那么,哪个版本适合作我们的“底本”呢?

    适合作“底本”的版本应当具备以下条件:一、十三种书俱全。二、经、注、释文、疏俱全。三、错字少。历史上具备这三个条件的版本并不多。南宋单疏本、八行本、十行本传于今天的都只有几种。元刊明修本缺少《仪礼注疏》,并且一半书版为明朝补刻,补刻的部分错字较多,并且有的书页有“墨块”缺字。嘉靖李元阳本来自元刊明修本,缺字大都没补上。都不适合作“底本”。北监本补上了缺字,是一个完整的官版,错字也比以往的版本少。比北监本晚的汲古阁本因为校刊不精,错字反而比北监本多,所以汲古本不适合。乾隆武英殿本是在北监本基础上校刻的,改正了一些错误,增加了“考证”,补足了“音义”(主要是《论语》、《孟子》、《孝经》、《尔雅》四种),事实上是历史上第一次形成经、注、疏、释文俱全的本子。并且也是第一次为全部经注疏释文加了句读(用类似于句号的小圈加了断句标点)。翰林们断句的能力一点不比今人差,甚至更强,所以断句错误不敢说没有,但确实不多。这个本子刻印精良,也适合影印。从这些优势看,殿本很适合作“底本”。遗憾的是,殿本校刊时,翰林们对原书作了编辑工作。比如把解释篇名(如《关雎》)的疏文从各篇移到各经卷首,再比如删去了每条疏文前头提示性的话“某某至某某”。有的地方因为删去提示语,造成疏文眉目不清,乾隆殿本的整理者又重新增加了某些提示语。还有少数地方,对于疏文引用别的书,引文不完整的地方,作了增补。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十三经注疏》的面貌,这在校勘学上是不提倡的。其后的《四库全书》本完全沿用了这一格式。这样,殿本作为“底本”就不合适了。

    剩下的只有北监本、阮元本。阮元本十分常见,并且每卷附有“校勘记”,我们如用作“底本”,就不能删去阮氏“校勘记”,否则不是完整的阮本。如果保留阮校记,那么要把“汇校”附在阮校记之后,大有叠床架屋之感。况且,我们的“汇校”本来是针对阮元的校记不完善而来的,将来“汇校”中发现的一些问题往往是针对阮元的,难以避免“同室操戈”的麻烦。所以阮本作“底本”也有不方便之处。不得已,只有选用万历北监本作底本了。

    万历北监本的长处是规规矩矩,经、注、释文、疏的排列格式沿用了南宋福建十行本的旧式,与元刊明修本、李元阳本、汲古阁本、阮元本一致。容易相互比对。再就是北监本十三部书完整,比在它之前的元刊明修本、李元阳本,以及在它之后的汲古阁本,缺字、误字都少。因而选作底本具备基本条件。

    当然北监本也有不完美处,那就是《论语》、《孟子》、《孝经》无音义,《尔雅》用的不是陆德明《释文》,而是宋人的《尔雅音》。《周易注疏》的《释文》没散入正文,而是独立附于《注疏》之后。这种格式元刊明修本、李元阳本、汲古阁本、阮元本也都如此。补救的方法是,影印北监本时,把唐宋人留下的《论》、《孟》、《孝经》、《尔雅》音义整体附在各经之后。这是不得已的办法。殿本的句读是了不起的科研成果,我们决定在影印北监本时,把殿本的句读移到北监本上,供读者参考。同时也避免我们作校勘记时摘句破句。至于殿本句读偶有脱漏(应加而没加)、错误,我们不予改正,以示谨慎,并取信于人。如果我们作了改订,一是不能都改正,二是不能保证不出新错误,三是改的地方不能处处都加说明。将来告诉读者:“殿本句读错误和漏加的我们作了订补。”读者会问:“你改了哪些?改得对吗?”想象的空间就大了。所以我们决定不改,保持原貌。

    我们的《汇校》的基本面貌大体明白了:《十三经注疏》正文全部影印明万历北京国子监刻本,外加乾隆殿本的句读。每卷影印的监本之后,附有排印的《汇校》。《汇校》除列出各本异文之外,还要把前人的校勘成果,例如张尔岐《仪礼监本正误》、顾炎武《九经误字》、殿本“考证”、库本“考证”、阮元“校勘记”、孙诒让《十三经注疏校记》等摘附各条之下,供读者参考。

    《十三经注疏汇校》具有以下功用:一、有利于进一步考证文本的是非,改正错误,整理出错误较少的《十三经注疏》通行读本。二、有利于借助异文,考察历史上《十三经注疏》各个版本之间复杂的流变关系。三、有利于评价历史上作为重大文化活动的刊刻《十三经注疏》工程的功与过。实际情况是:即使评价不高的汲古阁本,也往往有胜于他本处。这些先贤的努力和贡献,哪怕是一字一句,也不应当埋没。而不通过仔细的全面的校勘,这些学术问题是不可能给出答案的。四、《十三经注疏》各本的异文,有不少是异体字、俗体字、讹体字、避讳字,这些异文也许在经学家看来无助于经义的考证和理解,但对于考察宋元明清时期经典文本的用字状况却有一定的帮助。目前国家新闻出版署正在从事“中华字库工程”,清理历代文献用字情况,并对汉字的不同字符作数字化处理。根据有关文件,初步估计,仅楷书字符就有30万个。我们认为《十三经注疏汇校》在清理《十三经注疏》宋元明清各个文本异体字、俗体字方面足资参证。因此,《汇校》不仅对经学、经学史研究有直接帮助,而且在版本学、出版史、校勘学、文字学方面也有不可低估的学术价值。

    2012年4月20日初稿,7月20日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