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16日下午三点至五点，由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主办的曾子讲坛第二十一讲在知新楼A座1910室举行。本场讲座题为“《老子》第二十五章‘自然’的跨语言翻译：全球老学与诠释的跨语言现象”，由南开大学哲学院副教授邰谧侠（Misha Tadd）主讲、儒学高等研究院曾振宇教授主持。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副教授Alexis Lavis以及我院研究生二十余人共同参与本场讲座。

邰谧侠老师长期深耕中国哲学经典的跨文化传播研究，尤其专注于《老子》注释与译本的全球谱系学考察。他整理的《<老子>译本总目：全球老学要览》，汇总了97种语言中的2052种《老子》译本，填补了该领域的研究空白。邰老师指出，《老子》的文本模糊性使其天然成为诠释学的“试验场”。安乐哲曾强调，经典翻译必然是一种创造性转化，“欧洲的语言也无法完全‘说出来’所表达的世界”，而“自然”一词的多元解读恰是这种转化的典型案例。从河上公的“道性自然”到当代译者的“spontaneity”，从佛教的“虚空真如”到宋明理学的“宇宙之性”，“自然”的诠释史不仅反映了中国哲学的演变脉络，更映射出全球思想对话的复杂轨迹。

邰谧侠老师以16种中国古代注本为据，勾勒出“自然”的六类诠释路径：“自我存在、无所效法、无所依赖”“宇宙的普遍本性”“虚空，作为万物之源的真如”“‘道’的别名”“自发或自然性”“每个事物的独特本性（大自然）”，并揭示其背后的哲学张力：

⚫本体论诠释：“自我存在”与“无所效法”。河上公注本将“自然”定义为道的根本属性，提出“道性自然，无所法也”，强调道的绝对自足性。这一诠释被王安石进一步发展为“自本自根”论，认为道“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无所法也”。

⚫宇宙论诠释：“普遍本性”与“虚空真如”。魏源以宋明理学之“性”解“自然”，将其视为宇宙秩序的维系者；而元代僧人蒙山德异则引入佛教“虚空”概念，将“自然”解释为“一真气生于虚明中”的终极创造力。

⚫反身性诠释：“道之别名”与“自然性”。唐代李仲卿在佛道辩论中提出“道即自然”，白玉蟾、张岱年等进一步将“自然”简化为道的反身代词（“道以自己为法”）。现当代学者如刘笑敢、许抗生则转向“自然而然”（naturalness）的实践哲学解读，强调“自然”的非目的论特征。

⚫实体化诠释：“万物本性”与“自然界”。王弼提出“道不违自然，乃得其性，法自然者也。法自然者，在方而法方，在圆而法圆，于自然无所违也”，将“自然”具体化为万物的独特本性；而1930年代后的部分译本（如林语堂英译本）直接将“自然”译为“Nature”，将其实体化为自然界。

邰老师以历时性视角，分析了67种外语译本中“自然”的翻译策略，揭示出语言、宗教与哲学传统的深层互动：早期拉丁文译本受天主教神学影响，将“自然”译为“Entis a se”（自我存有），并附注“自然大于道”。邰老师以梵蒂冈图书馆藏1721年聂若望全译本为例，指出译者通过“神圣的‘无’中的永恒者”等表述，将“自然”嫁接于基督教“上帝自存性”教义。19世纪伴随欧洲汉学的主体性觉醒，雷慕沙1823年法译本首次将“自然”译为“elle-même”（她自己），突出道的自指性；卫礼贤1911年德译本则以“sich selber”（它自己）强化这一逻辑；而儒莲1842年法译本提出“sa nature”（其本性），则直接继承了河上公注本的本体论框架，成为后世英语译本的范本。 20世纪以来，巴尔弗首次用“spontaneously”（自发地）翻译“自然”，将“法”解读为“管理”，使“自然”从名词变为副词，这一译法体现了翻译的时代精神。

邰老师总结道，通过列举六种汉语解释和六种非汉语翻译，可见《老子》第25章“自然”的翻译呈现出丰富性和扩展性。概而言之，“自然”的解释和翻译存在两个光谱：从形上到形下，从普遍到特殊；一端是形上的“存有”或“上帝”，另一端是形下的“大自然”；一端是普遍整体的“上帝”或“大自然”，另一端是特殊个体的“自己如此”或“自发性”。

2019年，邰谧侠老师基于两千余年来《老子》的注释历史以及近几百年《老子》在世界范围内广泛传播，提出“全球老学”这一学术新概念；2023年，南开大学“全球老学”研究中心正式成立。曾振宇教授借用伽达默尔的“视域融合”理论，指出《老子》的意义生成于注释者、译者与读者的互动中，“全球老学”的核心在于打破“原文中心主义”，将注释与译本共同视为动态的诠释共同体。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经典的传播需要超越语言转换的技术层面，深入哲学诠释的创造性维度——这正是“全球老学”对当代学界的核心启示。

文字丨儒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