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这么个习俗,除夕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要包一枚硬币在饺子里,谁若吃到这个包着钱的饺子,新的一年就会交好运。
硬币原本只包一枚,但不知为何,我家总要包三、四枚,初一早上串亲戚拜年的时候,别人会说,他家昨晚那谁吃到了钱啦,而我们姐妹三个却总要说,我家谁、谁、谁还有谁吃到了钱。爷爷有一次说,钱应该只包一枚,多了都能吃到就没意思了,但妈妈不听,每个三十儿晚上总会拿开水泡上三、四枚硬币,仔细地亲手一一包进去。
小时候,我对于“吃钱”十分积极,乃至于为了晚上多留出饭量,除夕那天中午往往忍饥挨饿地度过,到了年夜饺子端上桌来,才猛吃起来。我总是挑那些饱满而端正的饺子吃,避开一切长得难看的、不够饱满的,因为我暗想,妈妈大概不会把有钱的饺子包得太难看。可是运气不好,那几年我连续吃不到钱,沮丧得很。有一年,又没吃到钱,我失望地摸着鼓鼓的肚皮,感叹自己运气太差。妈妈突然指着盘子里一个煮坏了的饺子对我说:“再吃一个吧!”我瞥了一眼,见是个裂开了半边的饺子,赌气地说:“才不吃呢,又没有钱,肚皮都要撑破了!”可妈妈还是坚持:“煮坏的饺子放不住,没法热,快吃了吧!”我坚决不肯。这时,姐姐夹了过去,“行了,我吃吧。”没想到她刚咬第一口就吃到了钱,我顿时傻了眼,后悔莫及,又气从中来,推开碗筷,哭起来了。从那以后,执拗的我开始讨厌“吃钱”这回事,再也不会为年夜饭“留肚子”,开始故意吃得很少,而且专挑那些“其貌不扬”的来吃。现在想来,那时真是天真执拗得可笑。
家中每逢有人吃到钱,妈妈总要说一句吉祥话,对妹妹,她爱说:“祝我老闺女学习进步,更上一层楼!”对姐姐,则说:“工作顺利,新的一年会有好运气!”等等,诸如此类。妈妈其实一向不善言辞,从不喜在众人面前讲寒暄客套的话,但每逢除夕家中有人吃到了钱,她却总不忘说上一句祝福语。我的家庭中习惯了沉默而不去表达的爱,因此她的话在我们没有下文的沉默中每每显得突兀而奇怪,但这样的祝福在每一个除夕的夜晚却从未间断过。
去年除夕,我吃到了钱,好多年没吃到钱了,这一次没有迫不及待,没有欣喜若狂,这时看着小小的圆圆的硬币,想到妈妈倒好开水,烫上硬币,包饺子,煮饺子,忙忙碌碌的身影,略显突兀的祝福,心里暖暖地洋溢着幸福。这次妈妈还是包了四枚硬币,我和妹妹每人吃到一枚,第三枚在大家的期待中被爸爸发掘了出来。妈妈不满地说:“这是给香文(姐姐)包的,你怎么吃到了?”爸爸也不满意了:“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们姐妹三个就偷笑。只剩最后一枚了,妈妈把剩下的一盘饺子放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宣布,这最后一盘都归姐姐。姐姐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拗不过妈妈的坚持,独自守着盘子吃起来,最后在我们的注视下,毫无悬念地吃出了这枚硬币。
妈妈今年如愿以偿了,异常地开心。我在新年噼啪的鞭炮声和电视机喧闹的祝福声中,看见她写满沧桑的脸上是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