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词音是词的语音形式,许多词的方言特点是由于词的方音差异或词音的地域性变异而形成的。近代汉语,特别是近代汉语后期的词音研究,对于汉语词汇史以及近代汉语和现代方言词汇的沟通研究,都是有意义的。本文对体现明末清初时期山东方言的聊斋俚曲中一些方言词音问题进行分析和讨论,包括“咱”、“这么”、“没”与“没(每 们)哩”以及“做”、“个”的方音形式或地域性词汇音变形式。
本文对蒲松龄聊斋俚曲中所反映出的一些方言词音问题进行分析。清代蒲松龄(约1640-1715),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山东淄博市南)人。蒲氏能诗文,擅作俚曲,有戏三出和聊斋俚曲行世。①聊斋俚曲口语色彩浓厚,是研究近代汉语尤其是明末清初时期山东方言的重要资料。因此,聊斋俚曲所反映出的词音问题,也就是明清时期山东方言词的语音形式问题。以下讨论“咱”、“这么”、“没”与“没(每们)哩”、“做”、“个”的方音形式或地域性词汇音变形式。
人称代词“咱”是“自家”的合音(tsa),“偺”(又写作“昝”、“喒”)则是“咱们”的合词(‵tsan)。吕叔湘先生(1985)指出:“管咱字读偺的趋势很早已经有了,例如《金瓶梅词话》里把这这偺、那偺的偺(早晚)都写成咱。更早于此,一部分元代文献里的咱字也有读偺的可能”;并认为《国音常用字汇》(1932)里给咱字定下tsa和tsan两个音读“不大妥当”。按吕先生的意见,元明以来“咱们”的“咱”可能不代表tsa,而代表tsam或tsan。②这一观察非常细致,而且在整体上也是符合语言实际的。不过,“咱”在《聊》里有tsa、tsan二音(均为上声),应该是“咱”在明末清初时期山东方言里具体词音情况的反映。
1.“咱”音tsa在《聊》里有较充分的反映。首先是“咱”押a韵。例如:③
(1)远躲开仇雠书架,厌气死酸辛砚瓦,论棋酒聪明俺自佳。那文宗呵,俺则道圣明裁了他,又只道提学不下山东马,况山东偌大,或今遭漏了咱!(《南吕调九转货郎儿》)
(2)小长命说话差,把个肥缺却让给咱,姐夫方才答应下。一来是你模样好,二来高宅是大家,立下个根基好加纳。强似那宗师下道,把四等大抹大叉。(《禳妒咒》17回)
(3)自从我出门离了也么家,只有俺俩没有仨,叹煞咱!想起当初痛撒撒,溜溜的跑了一日,我困他也乏,不吃草倒在槽儿下。谁想今日在天涯,我倒还活没了他。我的天呀!咳,牵挂人,叫人心牵挂。(《磨难曲》7回)
(4)万岁爷会装傻,那前头是什么?这家人家多么大,衣架抬在街上晒,两个巴狗上头扒,军家见了心害怕。叫二姐流水快走,你看他下来咬咱!(《增补幸云曲》14回)
《聊》这样的例子不少,表明在《聊》所代表的明清山东淄博一带方言里,“咱”通常是a韵母。此外,“咱”又借为疑问代词“咋”。例如:
(5)咳,我的儿!这是几时签上的来?又咱会脓了?(俚曲《慈悲曲》1段)
(8)恨那打更人,打的更点未必真,交四鼓多大霎,又咱五更尽!(《磨难曲》25回)
疑问代词“咋”《聊》除作“咱”外,一般是写作“囃”。例(5)至(8)中的“咱”、“咱着”即“咋”、“咋着”。“咋(囃)”是“怎么”的合音(tsa),《聊》以“咱”作为它的异写,可见“咱”音tsa。联系到例(1)至(4)“咱”押韵的事实,说明在《聊》所代表的方言里,人称代词“咱”通常是音tsa的。
2.“咱”在《聊》里除tsa音之外,又有tsan音,这也有韵文押韵的证据。例如:
(9)既然是他不嫌咱,就合他是姻缘。虽然说是做了亲,也不求他一碗饭。(《翻魇殃》6回)
(10)王冲霄跪案前,众神灵保佑咱,待合长官投回壶,诸般景儿都弄过,遭遇罚酒又输钱。这回仗托神灵面,保佑着王龙赢了,杀了几个猪羊祭天。(《增补幸云曲》22回)
例中“咱”押an韵,表明在《聊》所体现的方言里,人称代词“咱”也有tsan这个音。此外,“咱”也有“多咱”,也音tsan。例如:
3.据以上的分析,可以认为在明末清初淄博一带方言里,人称代词“咱”有tsa和tsan两音,但前者可能是主要的词音形式。据吕淑相先生(1985),由“自家”合音为“咱”始于宋代,它的词音无疑应是tsa。那么,《聊》所体现的“咱”的tsa音不排除是保留了它最初的词音形式。但是这一问题还不能断定,因为语言的演变是复杂的,由近代汉语前期发展到明清以至现代方言,其演变因素又可能是多方面的,不同历史时期的同样的语言形式有时不一定是早期语言形式的遗存。有材料使人怀疑,《聊》所显示的“咱”的tsa音,似乎是元代以后“咱”的tsan音变(失落n尾)的产物。请看《聊》的以下例子:
(12)姜娘子知道无妨帐,说你又喒不疼了?(《翻魇殃》3回)
(15)只听得那喇叭一声子哩响,范公子又喒进来了。(又6回)
上例的“喒”借用为疑问代词“怎么”的合音式“咋”。但如吕淑相先生(1985)所说:“喒”用作人称代词是“咱们(每)”的合音,它的词音形式是带鼻音韵尾的tsan(早期或也音tsam);“喒”组成“多喒”是“早晚”的合音,也是tsan音,《聊》里仍可见用例:
(16)老婆说有森人毛,这话是真不是空,到多喒拔了他那毛,治了我的病。(《禳妒咒》1回)
(17)你看是多喒晚,才把门来叫?(《富贵神仙》9回)
因此,在《聊》里以原本音tsan的“喒”在《聊》所代表的当时的方言里失落鼻韵尾音tsa,那么由“咱们”合音形成音tsan的“咱”在《聊》所代表的方言里失落鼻韵尾音,也是颇为一致的语言现象。因此,《聊》里“咱”音tsa就不能惑于形式,认为是宋代词音的保存,而可能是宋元以后tsan音失落鼻韵尾的结果。总之,《聊》里代词“咱”的tsa音尽管与宋代“咱”的词音形式相同,但两者不一定是同一时期同一方式形成的同一词音形式:宋代音tsa是“自家”的合音,《聊》音tsa则很可能是tsan失落n尾的产物。
据吕叔湘先生(1985):指示词“这么”、“那么”在元曲宾白里有很少的例子,④但元曲宾白有经后人改动的地方,难为凭据;⑤元、明时期较常见的是“这们”、“那们”(“们”又写作“每”),“这么、那么的大量出现是从《红楼梦》时代起”。⑥然而,在时代早于《红楼梦》的聊斋俚曲里,近指指示词仅见“这们”一例(《蓬莱宴》5回:“就中状元来,也是这们大。”),其余均作“这么”。这有可能反映了指示词地域发展的差异。同时,其词音形式值得注意。
(1)真么一个媳妇,是模样不好呀,是脚手不好呢?(《姑妇曲》2段)
(2)多少打他几下子罢,你就打他真么一些?(《慈悲曲》1段)
(3)今早晨来一遭,几乎冻的直了腰,绵衣和暖真么妙!(《墙头记》3回)
(4)于氏说:“姐姐,你有造化,怎么媳妇就真么贤孝!”(《姑妇曲》2段)
(5)你俩嫌我走的慢,我可只是真么捱!你虽是嫌我可爱。(《寒森曲》6回)
(7)哎哟,以后成了亲家了,还真嚒见外?(《禳妒骂》7回)
以上“真么”以往鲜有论及,《聊》的校点者误释为“恁么”。⑦其实,“真么”即“这么”的异写形式,而这一异写形式的出现显然是由于“这”音变为“真”(ʦən)的缘故。
2.由“这么”音变为“真么”的原因也值得注意。从词音形式看,“这么”的“这”由ʦə变为ʦən,是受下字“么”声母面影响的结果。但这也许并不是惟一的原因,而是又与“这么”的用法有密切的关系。据对《聊》的调查分析,“这么”写作“真么”时不专在指示,或者说更侧重在强调或感叹。如上例(1)、(2)“真么一个媳妇”、“真么一些”,“真么”都包含着对名(数)词所表示的人或事物及数量的强调,例(3)至(6)“真么”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前,显然也是对动作行为以及样态、情状的强调或感叹。总之,《聊》里的“真么”鲜有单纯用于指示的例子。正因“这么”用于强调或感叹,所以它的词音形式在口语里可能表现为“重读”(这本来可以看作语气或语调的因素),于是在受下字声母影响(制约)的情况下,就发生了“这”由ʦə到ʦən的音变。
总之,由“这么”到“真么”这种词汇音变的发生,起自“语言使用”的内因,即“这么”用于强调、感叹时语调的加重促使了“这”的音变(如果否认这层因素,就无法解释“真么”例往往包含有强调或感叹的语言事实)。在这一前提下,词音组合方面ʦə又受“么”声母m的影响,所以就出现了n韵尾,从而变为了ʦən音。有用例显示,“这”如果不是跟m声母的“么”组合,即使用于强调或感叹,它也不发生ʦən的音变。例如:
(9)相公惊讶说:“怎么这样快?”又看了看说:“怎么这样精?可爱可敬!”(《蓬莱宴》4回)
上例作“怎么这样(么)……”,是典型的强调或感叹式,由于“这”和“样”组合,所以它没能发生由ʦə到ʦən 的音变。⑧没有例外。
动词“没”(没有)及副词“没哩”在《聊》里体现的词音问题也较特殊。
1.“没”在《聊》里有mu音。“没”的沉没义,《广韵》莫佩切,《韵补》又音“寐”。“没”表示“没有”,现代普通话音mei(阳平),但现代山东方言普遍有mu(阳平)音。有材料证明,在《聊》所代表的方言里,“没”已有mu音。例如:
(1)你夸的那好媳妇,就姓陈名珊瑚,在我这里有二年数。每日殷勤买盒看,问你的病好了没,费钱都凭着针指做。你每日口口称道,见了面却是极熟。(《姑妇曲》2段)
(2)每日清晨起来天儿也么乌,俩眼还是眵儿糊。孩子雏,一身营生做不熟。新学者纪带子,才学着穿衣服,两顿打的会穿裤。一日吃了两碗冷糊突,没人问声够了没?(《慈悲曲》1段)
(3)头儿才梳,头儿才梳,张诚早起来读书,先到哥哥的房,话儿说两句。天色不乌,天色还乌,又问那活路做了没?(又4段)
“没”例(1)与“妇、瑚、数、做、熟”押韵,例(2)与“乌、糊、雏、熟、服、裤、突”押韵,例(3)与“梳、书、句、乌”押韵。可见,“没”在当时山东方言里确实已有mu音。
2.以上的分析只能证明现代山东方言“没”的mu音至少在明末清初时期或许更早就已经存在,但还不能说当时《聊》所体现的方言里“没”无mei音,只是缺乏比较充分的证据。现在可提到的是,由“没”字组合成的疑问或揣测副词,又可以改为“每”字,即“没的(得)”可做“没哩”,又作“每哩(里)”。如:
(4)俺过着他的日子,他管教俺成人,还说俺是怕婆子,没得还该不怕么?(《禳妒咒》1回)
(5)没的长官就玩不起百十两银子么?(《增补幸云曲》6回)
(6)一行走着,大相公说:“没哩是咱妹子?但只是他可怎么能呢?”(《寒森曲》3回)
(8)寻寻思思的,没里他是“胡寻思”?(《增补幸云曲》20回)
(10)(魏名)自己弄出祸来,每哩是仇家弄他哩么?(《翻魇殃》12回)
(11)新女婿抹着腰,每哩你疼我不疼哩!(《磨难曲》23回)
(12)万岁爷心中惊异,佛动心每哩是他?(《增补幸云曲》9回)
例中的“每哩”即“没哩(里)”。不过,这样的材料包含两种可能:一是从“字”的观念看,“没”、“每”同音;二是从“词”的观念看,“每(哩)”是“没(哩)”的音变。总之,由此还不能断定“没”、“每”同音(或“没”有mei音)。请再看以下的例子:
(13)李氏说:“你看我来做嗄来?”赵大姑说:“我这里和您家里一样,们哩我就没有那碗饭给他吃么?”(《慈悲曲》3段)
(14)就难些也罢,们哩还待另嫁哩么?(《翻魇殃》1回)
(15)仇福说:“我没有钱。”魏名说:“我借上,们哩你还不起我吊钱么?”(又2回)
(16)我剩下的,你吃些罢!你再来做的多着些,分开们哩是为你来么?(又3回)
“们哩”即“每哩”(《聊》校点者一律于“们哩”后断句,认作句末语气词,误甚)。显然,“们”是“每”的音变形式。
“做”大概出现于宋代。《集韵》把“做”看作“作”的俗字,明梅膺祚《字汇》有“租去声”一音。大概因为“作”在宋代口语里通常音tsu,所以改换声符写作“做”(“故”声)。《聊》的材料则表明,当时的方言里“做”有tsu、tsou二音(均为去声)。
(1)可怜煞,陈珊瑚,拜了婆婆丈夫,满怀冤枉凭谁诉?痛煞了泪下眼枯,昏惨惨地黑天乌,替他叫屈的无其数。他婆婆眼里没珠,合媳妇恩义全无,生生赶出门儿去。只怕壶中酒无钱沽,锅里饭不能自熟,只得撅着老腚从头做。(《姑妇曲》1段)
(2)穷姑姑,穷姑姑,下番人家谁贪图?急仔人家嫌咱穷,咱还倒嫌人家富。呀,呀儿油。出茅庐,出茅庐,蓝衫精致皂靴乌。不但咱把门户撑,人也肯把丈人做。呀,呀儿油。(《翻魇殃》6回)
(3)做个丈夫,做个丈夫,凭着娘子去抄书,孩子叫呱呱,两头不能顾。你说如何,你说如何?莫若仍旧去读书。中了状元来,请把奶奶做。(《蓬莱宴》5回)
(4)汉子骂声好泼妇,您娘囃生这椿物!我仔说了够一把,你就抉了一大抪。留着你又少袄又少裤,做鞋还得三尺布。杀了休了都不好,这样汉子怎么做?(《俊夜叉》)
例中“做”押u韵。这类例子不少,另如“做”《姑妇曲》1段与“粗、无、姑、数、瑚”押韵(858页),2例段与“服、碌、裤、瑚、如、物、姑、庐、服、路”押韵(863页),又与“瑚、无、逐、塗、故”押韵(868页);又《慈悲曲》与“物、熟、局、虎”押韵(1段,887页),《翻魇殃》与“徒、夫、顾、无”押韵(7回,965页)。可见,在《聊》所代表的方言里“做”有tsu音,并且比较普遍。
2.“做”在《聊》里除音tsu外,另音tsou。这也有韵文押韵的例证,但远不如音tsu的多见。例如:
(5)到了瑞州,到了瑞州,便与太太说因由。实话告张诚,要他把干儿做。无家可投,无家可投,重拜爹娘另磕头。张诚无奈何,只得全俯就。(《慈悲曲》6段)
(6)大骂老贼头,大骂老贼头,体面丝毫不肯留!我说的那话儿,一般也照着做。晚了三秋,晚了三秋。早若如此,我也不记仇。既是到如今,望和平不能勾。(《富贵神仙》4回)
(7)把墨研稠,行行写去不抬头。第五篇已是一挥就,脱稿再搜求。第五篇已是一挥就,脱稿再搜求。六篇才完把笔投,直直腰再将七篇做。(《磨难曲》25回)
3.以上分析表明,在《聊》所代表的方言里,“做”有tsu、tsou二音,而且tsu音反映得比较充分。张惠英先生(1986)曾提出《金瓶梅词话》的以下例子:
(9)玉楼道:“六丫头,你老米醋,挨着做。我明日和你答话。”(21回)
并认为“富”与“做”押韵、“醋”与“做”押韵(u韵母),是吴语的反映,这在北方话是不可能的。张先生(1986)从韵文以及异文俗字方面探测近代汉语的问题,这对后来一些人的研究肯定起了启发的作用。但是,张先生上述的结论是可商的。如前所述,聊斋俚曲“做”有tsu、tsou二音,只能认为是近代汉语后期山东方言的反映。以山东话为方言背景的《金瓶梅词话》“做”也有tsu音,只是时间上早于聊斋俚曲,二者具有一致性。这表明明清时期山东方言“做”有tsu音,不必认为是现代吴语方言特点的体现。此外,《聊》“做”的tsou音,应当是tsu音的变化;现代山东方言“做”普遍有tsou音,说明已见于明末清初时期的这一词音形式到现代汉语里取代了早期tsu的词音形式。
《聊》的材料表明,“个”在当时的方言里音kuə(去声)。
(1)有一个说:“俭年里我曾讨个饭。”众人说:“你是怎么着讨法?”(《磨难曲》1回)
(2)遂叫家丁王兴拿个贴子来,王兴拿过了一个十二折的全柬来。(《增补幸云曲》18回)
(4)再断过烧埋给你,你到家好去发丧。(《寒森曲》2回)
(5)二姐道:“奴才好大胆,你就敢说他那个!亏了他性子好,若打你一顿时,死不
例中的“过”代量词“个”。例(1)至(5)可证明在《聊》所代表的方言里“个”、“过”同音。但《广韵》“个”古贺切,“过”古卧切,“个”、“过”有开、合口的不同。《聊》有
材料表明,“个”音同“过”(即音合口kuə),而不是“过”读“个”音。例如:
(6)他娘说:“你拿棍来!”大姐真果拿了一根棍来。(《翻魇殃》9回)
(9)万岁说:“真果是实?”(《增补幸云曲》3回)
“真果”的原词形式即“真个”(《聊》的例子如《姑妇曲》1段:“你真个不着珊瑚去么?”),《聊》以“果”代“个”,说明“个”读“果”的音(“果”今山东话音上声调),“个”是合口u 韵母。
《聊》所代表的方言“个”为u 韵母,另有韵文押韵的证据。例如:
(11)你原是一仙娥,在人间孝义多,千年无有第二个。玉皇教我巡天下,孝子贤人都网罗,直到如今还空过。(《寒森曲》7回)
(12)小六哥整攒盒,松仁榛子把皮剥,柑橘酥梨摆几个。羊肚松伞沙鱼翅,猴头熊掌共燕窝,件件齐整看的过。(《增补幸云曲》7回)
(13)宣武院姐儿多,无名的数不著,有名略表十数个。金玉银玉天生俊,爱爱怜怜都差不多,素娥月仙也看的过。这还是寻常的艳色,有两个赛过嫦娥。(又8回)
(14)叫杨蕃您脏货,百万兵待怎么,我竟不当人一个。不然俺还回山去,咱就从此动干戈,叫面试试也不错。(又34回)
(15)有王龙笑呵呵,叫二姐休怪我,昨日实是我的错。就该脱下那小鞋底,照着嘴儿只管拸,打煞怨的那一个?但得你心中不恼,我就念一声南无弥陀。(《增补幸云曲》23回)
“个”例(11)与“娥、多、罗”押韵,例(12)与“盒、剥、窝”押韵;“个”例(13)与“多、娥”押韵,例(14)与“货、么、戈、错”押韵,例(15)与“呵、我、错、拸、陀”押韵,这些韵字,均为元代歌戈(开口呼包括《切韵》哿个和舌齿类的觉、药以及铎、合等;合口呼包括《切韵》戈果过和唇音类物、没及铎等)或明清时期梭波(开口呼包括《切韵》歌和药、觉舌齿声母字等;合口呼包括戈、舌齿类歌、舌齿类觉及铎等)的字。到现代北京话里,《切韵》歌戈韵的字舌齿唇音类一律是合口,而喉牙类则是开合部分有别。⑨但是,《聊》韵文押韵及词形异写所体现的情形却有很大不同,即《切韵》歌哿箇、戈果过韵不论是舌齿唇类还是喉牙类,一律是合口。比较地看,它包括的范围大致也就是明清韵部梭波的开口、合口两类;也就是说,明清梭波里的开、合两类(含《切韵》时代入声转化而来的相关字),在《聊》所体现的明末清初山东淄博一带方言里,一律属于合口呼。这样就形成了“歌、戈、锅、娥、我、祸、个、过”以及“活、盒、何、呵”之类是同一合口呼韵母(声调不计)的局面。这一方音特点,仍然保存在现代山东淄博、潍坊一带方言里。因此,《聊》“个”音同“过”、“真个”的“个”音同“果”,是它所代表的方音特点在词音上的体现。
如果以现代方言而论,在山东方言里“个、过”同音也有不同情况,现代山东北部方言有的“个、过”也同音,但这又是“过”音“个”,即“个、过”都是开口的kə(如无棣方言除“过年”、“过节”之类外,“过河”、“过去过来”、“说过做过”等动词“过”,均音kə ),与现代淄博、潍坊一带方言“个、过”音合口呼不同。此外,现代山东方言里已知的“个、过”同音的这两种情况,不是同一层次的词音问题:至少自聊斋俚曲时代已形成的山东淄博、潍坊一带方言“个、过”同音(合口呼),是方言语音系统变化的结果;现代山东北部方言里“个、过”同音(开口呼),是该方言区域的词汇音变的结果(只是“过”一般读开口,而不是“过”韵字一律为开口呼)。
①聊斋俚曲据中华书局1962年版《蒲松龄文集·聊斋俚曲集》。与俚曲同性质的又有《戏三出》,也在本文调查资料的范围之内,并偶有引例。又为便于叙述,文中或简称《聊》。
②吕叔湘著、江蓝生补《近代汉语指代词》,63页。另须说明:因本文分析的对象是历史词音问题,声调调值不易确知,所以必要时则在括号内一次性说明其调类。
③为便于打印,在不影响问题讨论的前提下,引例的僻异字或改为通行字。下同。
⑤梅祖麟《从语言史看几本元杂剧宾白的写作时代》,《语言学论丛》第13辑。
⑧应该说明的是,“这么”用于强调或感叹也不一定发生“真么”的音变。例如《禳妒咒》10回:“咳!天给他这么一个模样,怎么就给他这么一个性情?天给我这么一个人物,怎么就给我这么一个老婆?”(1171页)
⑨“这么”、“什(甚)么”和“怎么”的“么”在聊斋俚曲里都有ma、m 两音,并且以前者为常。
吕叔湘著、江蓝生补 1985 《近代汉语指代词》,学林出版社。
张惠英 1986 《< 金瓶梅>中值得注意的语言现象》,《语文研究》第3期。
原载《中国语文》200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