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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春田论著选登:疑問詞“多”、“多咱晚”及相關時間詞的幾個構詞問題

    时间:2008-11-21 作者:

    疑問詞“多”、“多咱晚”及相關時間詞的幾個構詞問題

    馮春田

    [提 要] 漢語指代詞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往往發生一些超出通常所總結的構詞方式範圍的變化。文章對疑問詞“多”、“多咱晚”以及與其相關的時間詞在形成或演變過程中的減省、累增和詞素替換問題作粗略的分析。

    [關鍵詞] 疑問詞;時間詞;構成方式。

    在漢語的發展演變過程中,新的指代詞的產生在構成方式上往往超出人們總結出的構詞法範圍。本文在呂叔湘先生等研究的基礎上,對疑問詞“多”、“多咱”及相關時間詞“老咱晚”等的幾個構詞問題從歷史發展的角度略作分析,包括減省、累增和詞素替換。

    1. 減省:“多少”>“多”

    “多少”是近、現代漢語裏一個比較重要的疑問詞。這個疑問詞用於詢問數量,較早的例子見於《三國志》裴松之注(《蜀志》注引《華陽國志》:“吳主問馬多少?”參看呂叔湘1985:346),但較多使用是在唐代以後。具有疑問代詞性質的“多少”來源於表示“多還是少”的“多少”,從問“多還是少”轉化為詢問數量,就成了詢問數量的疑問詞。後來“多少”既可以詢問數量,又可以詢問性狀程度。開始用於詢問性狀程度也與詢問數量有關,也可以說“多少”詢問性狀程度來源於詢問數量。例如:

    (1)玄沙卻問:“無縫塔闊多少?高多少?”(祖堂集卷十一,睡龍和尚:444)

    “闊多少?高多少?”既可以解釋為“多麼闊?多麼高?”,又可解釋為詢問“闊”和“高”的尺度。“多少”有時也置於形容詞之前,如:

    (2)子貢是多少聰明!(朱子語類·訓門人,宋代卷:276)

    (3)離閣有多少近遠?(老乞大,元代明代卷:271)

    例(1)、(3)“多少”用於詢問,例(2) “多少”用於感歎。“形容詞+多少”的組合形式一直延續到現代漢語,“多少+形容詞”的用法雖然沒有使用開來,但後來有“多+形容詞”,其中的“多”就是“多少”的減省形式。 “多少”減省為“多”較早的用例見於元代,下面舉出些元、明、清時期的例子(例(4)轉引自呂叔湘1985:352;例(5)—(8)摘自馮春田等2007):

    (4)你爹娘年紀多高大!(元代白話碑8.2.3)

    (5)你如今多大年紀?(全元曲,李文蔚:張子房圯橋進履第二折)

    (6)你家在那裏住?離此涇河多遠哩?(全元曲,尚仲賢:洞庭湖柳毅傳書)

    (7)哀彈夜月情,別淚春風面,雁歸不知多近遠。(全元曲,張可久:昭君怨)

    (8)感夜雨梨花夢,歎秋風兩鬢絲,住人間能有多時?(全元曲,鍾嗣成:吊趙君卿)

    (9)霍氏正領了王原立在門前,見王喜沒有穀拿回,便道:“你關得多錢,好買饃

    饃與兒子吃?”王喜道:“有甚錢!”(型世言,9·130)

    (10)(西門慶)問養娘如意兒:“這咱供養多時了?”(金瓶梅詞話,74·1087)

    (11)他今日不知怎的白不肯吃酒,吃了沒多酒就醉了。(金瓶梅詞話,13·149)

    (12)俺可把俊臉細細端相,也摣摣那腰兒多細,腳兒多長……(聊齋俚曲·禳妒咒,1175)

    (13)尹元道:“離此多遠?是何地名?”(鏡花緣,15·101)

    “多少”減省為“多”後,不僅可以置於形容詞之前詢問性狀程度,也可以用於名詞之前詢問事物的數量(有的例子屬於非真性疑問),例(4)、(5)、(6)、(7)、(12)、(13)“多”分別用在形容詞“高大”、“大”、“遠”、“近遠”、“細”、“長”之前;例(8)、(10)“多”用在名詞“時”之前,例(9)、(11)“多”分別用在名詞“錢”、“酒”之前,“多時”即“多少時”,“多錢”、“多酒”即“多少錢”、“多少酒”。“多+形容詞”結構式“多”的後面還可以用表示概數的“來”,由“多+形容詞”結構式詞彙化的“多大”後面也可以用表示概數的“來”。例如:

    (14)待交我蓑笠綸竿守自然,我比姜太公多來近遠?(元刊雜劇,王伯成:李太白貶夜郎第四折)

    (15)無名火怎收撮?摑打會看如何。則交我烘地了半晌口難合,不覺我這身起是多

    來大。(元刊雜劇,石君寶:風月紫雲亭第三折)

    (16)今日到家,多大來喜悅!(元刊雜劇,楊梓:霍光諫鬼第二折)

    (17)他如今穿著領柘黃袍,我若是輕抹著該多大來罪名!(元刊雜劇,宮天挺:垂

    釣七裏灘第三折)

    從漢語後來的發展角度看,“多+形容詞”不僅成為了常見的格式(包括疑問和非問),並且有的“多+形容詞”結構式又進一步詞彙化(如“多大”),但是“多+名詞”的形式卻沒有得到發展(現代漢語問物量的“多ル錢/人”之類,在口語裏聽起來有時像“多+名詞”,但兩者性質不同,“多ル錢/人”之類的“多ル”是“多少”後一音節弱化的結果)。

    此外,用於表示感歎的“多+形容詞”的“多”後來又綴詞尾成為“多麼”(這裏說的詞尾是泛義的)。一般認為,這個表示性狀程度的“多”是受指示詞“這麼”、“那麼”等的影響(類推變化)又帶上了詞尾“麼”(關於“×麼”系疑問詞,參看呂叔湘1985:351,太田辰夫2003:282,蔣紹愚2005:125-134)。根據語料調查,“多麼”在清代文獻裏偶爾可見,下面是《兒女英雄傳》的一例:

    (18)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師傅的少林拳有多麽霸道!(兒女英雄傳,6·85)

    這就說明“多麼”在清代還很不普遍,到現代漢語裏才較多使用。因此,不能設想表示性狀程度的“多”來自“多麼”之省。相反,以上包括清代“多+形容詞”表示感歎的一類裏的“多”是“多麼”的前身,而所有“多+形容詞”(包括詢問和感歎)的“多”與“多+名詞”的“多”一樣,都是來自相關結構式裏“多少”的減省。

    2. 累增:“多早晚>多咱晚”、“多早晚/多咱+時間詞”

    累增是指詞彙的變化式或者新詞比較原詞在詞形上增加了與原詞有關的成分。

    [1] “多早晚>多咱晚”

    “早晚”詢問時間最早見於晉代文獻。大約從元代開始,“早晚”之前又用表示疑問的“多”(即疑問詞“多少”的減省形式“多”),組合成“多早晚”;“早晚”合音,又成為“多咱(昝/喒/偺)”(“多咱”的下字字形不一,參看呂叔湘1985:357)。呂叔湘(1985:362—363):“到了多早晚的形式出來之後,疑問的意思轉移在多字(=多少)上,早晚就凝固成為一個多少跟時候同義的詞。”指示詞也與“早晚”組合形成“這早晚”、“那早晚”(後者比較少見)。“早晚”合音,成為“這咱”、“那咱”。

    “多早晚”發生合音後成為新形式“多咱”,新形式受到舊形式的影響又出現一種特殊形式“多咱(喒)晚”:“多咱(喒)”是“多早晚”的合音式,它又受原詞形式“多早晚”的影響,出現了“多咱(喒)晚”。例如:

    (19)這般窮究了,多咱心裏都理會得。(魯齋遺書,元代明代卷:13)

    (20)遭遭兒有這起攮刀子的,又不知纏到多早晚。(金瓶梅詞話,32·410)

    (21)這天有多咱晚了?(金瓶梅詞話,39·524)

    (22)月娘得了這五十兩銀子,心中又是那歡喜,又是那慘切,想有他在時,似這樣

    官員來到肯空放去了,又不知吃酒到多咱晚。(金瓶梅詞話,80·1250)

    (23)你看是多喒晚,才把門來叫?(聊齋俚曲·富貴神仙,1333)

    例(19)“多咱”表示任指(無論何時),例(20)—(23)裏的“多早晚”、“多咱(喒)晚”都有表示時間晚的意思。如果把“多咱”與“多咱(喒)晚”裏的“多咱(喒)”統一看作是“多早晚”的合音式,那麼“多咱(喒)晚”的“晚”就可以看作是一種受原來詞形影響而形成的累增成分。

    與“多咱晚”發生類似變化的又有“這咱晚”、“那咱晚”。指示詞也與“早晚”組合形成“這早晚”、“那早晚”(後者比較少見);“早晚”合音,成為“這咱”、“那咱”。“這咱”、“那咱”受早期形式“這早晚”、“那早晚”的影響,又形成“這咱晚”、“那咱晚”。相關的例子如(例(24)、(25) 轉引自呂叔湘1985:363):

    (24)這早晚東方將亮了。(清平7.4)

    (25)小娘子,你這早晚來有甚事?(京13.6)

    (26)拜畢,西門慶留吳大舅坐,說道:“這咱晚了,料大舅也不拜人了,寬了衣裳

    咱房裏坐罷。”(金瓶梅詞話,78·1190)

    (27)(王婆)因向西門慶道:“這咱晚武大還未見出門,待老身往他家推借瓢看一

    看。”(金瓶梅詞話,4·52)

    (28)薛三槐娘子說:“我還只說姐夫在屋裏這昝晚還沒起來哩!”(醒世姻緣傳,45·656)

    (29)你爹昨日坐轎子往誰家吃酒?吃到那咱晚才來家! (金瓶梅詞話,59·811)

    (30)經濟道:“昨夜三更才睡,大娘後邊拉住,聽我宣《紅羅寶卷》與他聽,坐到

    那咱晚,險些兒沒把腰累羅瘑了,今日白扒不起來。”(金瓶梅詞話,82·1267)

    (31)狄員外道:“昨日我合他大舅散了,弟兄兩個吃到那昝晚,我倒怪喜歡的。”

    (醒世姻緣傳,58·842)

    “這咱”、“那咱”原本也就是“這早晚”、“那早晚”,“咱”也是“早晚”的合音。從這一方面看,“這咱(昝)晚”、“那咱(昝)晚”同樣是受原詞形“這早晚”、“那早晚”影響而形成的,與“多咱晚”一樣,其中的“晚”也是一種累增的成分。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根據實際調查的例子觀察,“多咱(喒)晚”與“這咱(昝)晚”、“那咱(昝)晚”大都表示時間晚,等於強調時間晚的“多麼晚”、“這麼晚”、“那麼晚”,如例(20)—(23)、(26)—(31)。由此可見,“多咱(喒)晚”、“這咱(昝)晚”、“那咱(昝)晚”在詞形上的累增也還是由於意義明晰的需求。因此,“多咱(喒)晚”、“這咱(昝)晚”、“那咱(昝)晚”都有可能發生重新分析,使得其中的“多咱(喒)”、“這咱(昝)”、“那咱(昝)”的功能等同於感歎或者強調式的“多(多麼)”、“這麼”、“那麼”,而“晚”則成為用在其後的與時間詞相當的成分。

    [2]“多早晚/多咱+時間詞”

    “多早晚”、“多咱(昝/喒)”已經是詢問(或虛指、任指)時間的詞(表示“什麼時候”),可是“多咱”的後面有時又出現時間詞“時候”、“時分”等,這似乎也可以看作是一種累增現象。相關的例子如(例(32)—(33)摘自馮春田等2007):

    (32)您孩兒多早晚時候去?(元曲選,生金閣第三折,黃鐘尾白)

    (33)當日是多早晚時候到於臥房中,做出這事?(元曲選,爭報恩第二折,紅繡鞋)

    (34)那婆子聽了微笑而不言,因問:“爹多咱時分來?”(金瓶梅詞話,22·279)

    (35)金蓮道:“我猜老虔婆和淫婦鋪謀定計叫了去,不知怎的撮弄,陪著不是還要

    回爐復帳,不知涎纏到多咱時候,有個來的成來不成?”(金瓶梅詞話,21·273)

    (36)原來不知多咱時分,嗚呼哀哉死了。(金瓶梅詞話,92·1394)

    “多早晚”、“多咱”本來就表示時間(何時;什麼時候),但是例(32)、(33)又在“多早晚”之後用時間詞“時候”,成為“多早晚時候”;例(34)-(36)又在“多咱”之後用時間詞“時分”、“時候”,成為“多咱時分”、“多咱時候”。呂叔湘(1985:357)曾指出“早晚是詢問時間的詞”,可以詢問未來時間、過去時間以及用於反詰、虛指和任指等,由疑問詞“多少”的減省式“多”參與組合後形成的“多早晚”及其合音式“多咱”具有一致或者說差不多同樣的功能。因此,“多早晚時候”、“多咱時分”、“多咱時候”這類結構式的出現,可能受語言明晰性原則的支配,而增加了時間詞。但從原詞的角度看,這類結構式裏的時間詞就是一種累增成分。

    另外,“這咱”(<這早晚)、“那咱”(<那早晚)也本來就是表示時間的(這咱﹦這時候;那咱﹦那時候),但是在明代俗文獻裏,又可以見到“這咱/那咱+時間詞”的一些例子。如:

    (37)李大姐好自在,這咱時還睡!(金21.221,轉引自呂叔湘1985:363)

    (38)月娘道:“這咱時不說,如今忙匆匆的,你擇定幾時起身?”(金瓶梅詞話, 55·740)

    (39)西門慶道:“今日到這咱時分還一頭酒在這裏。”(金瓶梅詞話,40·528)

    (40)(金蓮)又道:“姐姐,你再問這兩個囚根子,前日你往何千戶家吃酒,他爹也

    是那咱時分才來,不知在誰家來。”(金瓶梅詞話,79·1225)

    “這咱時”、“這咱時分”和“那咱時分”與原式“這咱”、“那咱”意思一樣(這時、那時),其中的時間詞“時”、“時分”同樣也是一種累增成分。例(37)—(40)“這咱/那咱+時間詞”都表示時間久、時間晚,“這咱/那咱”有強調的意味。

    以上“多早晚/多咱+時間詞”、“這咱/那咱+時間詞”的結構形式都可以作不同視角的分析。從漢語發展的歷史事實看,這類組合形式清代以來基本上已不復存在。由此而言,這種累增現像似乎是一種贅餘,所以終被淘汰。但是,從自然語言演變的角度看,“名無固宜,約定俗成謂之宜”,在“多早晚/多咱+時間詞”、“這咱/那咱+時間詞”這類結構式裏,實際上有可能或者已經發生了所謂重新分析:由於累增時間詞,“多早晚/多咱+時間詞”、“這咱/那咱+時間詞”中的“早晚”、“咱”不再有時間的意義,其中的“多早晚/多咱”就重新分析為一個相當於“何”或者“什麼”的疑問詞,“這咱/那咱”就重新分析為相當於強調式“這”、“那”的指示詞。只是這種結構式在漢語後來的發展演變過程中並未得到保存。

    3. 詞素替換:多咱晚>老咱晚、多咱>老咱

    “老咱晚”就是“很晚”、現代方言裏“老晚”的意思,在明末清初時期成書、具有山東方言背景的《醒世姻緣傳》裏就可以見到一些例子(《元刊雜劇》、《老乞大》、《樸通事》、《聊齋俚曲集》等語料裏未見),其中1例作“老咱晚”,4例作“老昝晚”:

    (41)狄婆子說:天夠老咱晚的了,睡去罷!(醒世姻緣傳,40·592)

    (42)薛婆子說:“這天夠老昝晚的了,叫閨女睡會子好起來,改日說罷。”(醒

    世姻緣傳,44·646)

    (43)這天老昝晚的了,你往屋裏去合媳婦做伴去罷。(醒世姻緣傳,45·654)

    (44)天已老昝晚了,你不吃酒,留下定禮,咱往家去罷。(醒世姻緣傳,72·1034)

    (45)這天也老昝晚的,我的酒也夠了,姑夫要起五更進朝謝恩哩。(醒世姻緣傳,

    83·1186)

    到現代山東方言裏,同樣的意思又說成“老咱”。如:

    (46)天老咱了,快收拾收拾回去吧!/老咱了,快睡覺,明天好上學。

    “老咱”也表示“很久以前(的時間)”。如:

    (47)(晚輩問老人)“聽說咱們這裏有過海嘯?”(答)“那老咱了!”(那是

    很久以前[的事]了)

    “老昝晚”、“老咱”裏的“老”是程度副詞。在明清時期的通俗語料裏,“老”修飾形容詞、表示程度高的情況比較普遍。例如:

    (48)況昨日衙門裏爹已是打過他罪兒,爹胡亂做個處斷,放了他罷,也是老大的

    陰騭。(金瓶梅詞話,34·441)

    (49)今日他老遠的又教人稍書來,問尋的親事怎樣的了。(金瓶梅詞話,36·474)

    (50)晁住娘子道:“我老早的就進東屋裏關門睡了,他上房裏幹的事,我那裏曉

    得?”(醒世姻緣傳,20·289)

    (51)張大說:“你過來,我把這牆上撮過你去罷。”張老說:“這牆老高的,怎

    麼上的去?”張大說:“多大高哩,過來你試試!”(聊齋俚曲·牆頭記,839)

    (52)又見兩匹馬尖指就來這,老拘遠裏下馬,纓帽兒皮靴,少年英耀步亂踅,來到跟前叫了一聲爹爹。(聊齋俚曲·慈悲曲,929)

    例(52)“老拘遠”即“老遠”,“拘”是詞尾“家”的變式(現代山東內部方言裏詞音略有不同)。現代山東方言用“多咱”詢問時間時,如果不是回答具體時間而是強調時間不早或者很晚時,那麼就往往用“老咱”。但是,“老昝晚”、“老咱”裏的“昝晚(<早晚)”、“咱”本來是時間疑問詞“多咱晚”、“多咱”的組合語素,是詞內成分,它怎麼能與程度副詞“老”組合而成為一個表示時間很久或者時間不早的詞呢?這個問題用現有概括的構詞法類型不好找出答案。

    根據對語料的考察,似乎可以嘗試從副詞“老”與相關詞語的關係方面來分析問題。上面所舉例子裏的“老大”、“老遠”、“老早”、“老高”等,都可以回答“多大”、“多遠”、“多早”、“多高”的疑問。相應地,“老昝晚”、“老咱”也可以回答“多咱(昝)晚”、“多咱”的疑問。但是,“老大”、“老遠”、“老高”、“老早”是程度副詞與形容詞的常規組合,而“老昝晚”、“老咱”看不出類似的構詞理據。此外,上文說到“這早晚”、“這咱晚”、“那咱晚”也可以表示時間很晚,其實“多咱”、“這咱”也有強調時間晚的用法。例如:

    (53)這天是多咱了?你還在這裏不出去! (醒世姻緣傳,43·630)

    (54)素姐說:“這天多昝了?還不家去,在人家攮血刀子叨瞎話!”(醒世姻緣傳, 58·839)

    (55)婦人問:“你姥姥睡了?”春梅道:“這咱哩,後邊散了,來到屋裏就睡了。”(金瓶梅詞話,75·1088-1108)

    (56)婆子道:“今日這咱還沒來,教老身半夜三更開門閉戶等著他。”(金瓶梅詞話,24·303)

    (57)(西門慶)坐下,月娘便問:“你怎的衙門中這咱才來?”(金瓶梅詞話,76·

    1154)

    (58)傅夥計老頭子熬到這咱,已是不樂坐,搭下鋪倒在炕上就睡了。(金瓶梅詞話,64·899)

    (59)薛三槐娘子道:“小臭肉!姑的尿盆子你不該端出去?放到這昝,叫姑踹這們一腳!”(醒世姻緣傳,59·845)

    因此,“老昝晚”、“老咱”很可能是基於“多咱(昝)晚”“多咱”、“這/那咱晚”“這咱”的存在而形成的,也可以說成是由“多咱(昝)晚”“多咱”、“這/那咱晚”“這咱”而推導出的詞:這天多咱晚了?天多咱了?>天夠老咱晚的了,天老咱了。而感歎或強調時間晚的“這咱晚”、“那咱晚”、“這咱”,在時間上也就是“老昝晚”、“老咱”。因此,“老昝晚”、“老咱”有可能就是產生於“多咱(昝)晚”、“多咱”或者“這/那咱晚”、“這咱”的推導,結果是副詞素“老”替換了“多咱(昝)晚”、“多咱”或者“這/那咱晚”、“這咱”的詞素“多”、“這/那”,所以可以認為這是一種詞素替換。由類似構詞方式構成的又如方言裏的程度副詞“老們”:

    (60)如今孩兒我,又早老們大。(聊齋俚曲·琴瑟樂,242)

    例(60)《琴瑟樂》是否屬於蒲松齡之作頗可疑,但“老們”是山東方言詞則確實無疑(現代山東一些地方仍常用)。“老們大”就是“老大”,“老們”就是“老麼”,“很”“非常”、方言裏強調程度的“老”的意思(“們”是“麼”尾的音變,現代山東方言又可以在“老們”之前用副詞素“大”說成“大老們”,如“大老們遠的又讓你跑一趟”)。“老麼”應該就是來自詢問、強調情狀程度的“多麼”或者用於感歎、強調情狀程度的“這麼”、“那麼”的推導:這樹多麼大!多麼霸道?這樹怎麼這麼(們)/那麼(們)高!>這樹老們高了!老們霸道了!

    不過,這種替換往往並不能再保持相關詞語原來的結構關係,如“老咱晚”、“老咱”在意義以及構詞層次上都發生了變化,使得其中的“咱晚”或者“咱”具有了形容詞的性質(﹦形容詞“晚”),與“多咱(昝)晚”、“多咱”或者“這/那咱晚”、“這咱”的結構關係不同。

    4. 小 結

    以上文簡略地分析、討論了疑問詞“多”、“多咱晚”及相關時間詞在形成或變化過程中體現出的減省、累增與詞素替換問題。由分析討論可見,這類語言現象涉及到的詞形構成方式是通常所說的漢語構詞法所不能概括的。原因大概就在於以往所談的構詞法大多是靜態分析的結果,假如著眼於動態的發展演變來加以考察,將會看到漢語的構詞法實際上要更為立體化和多樣化。

    (原载《汉语史学报》第十辑 2010年12月)